崇祯十一年冬，王人鲁地面风雪荼毒。

历城县衙役赵铁山紧了紧身上的羊皮袄，呵出一口白气在冻得发红的手上搓了搓。身旁的搭档孙二狗缩着脖子，嘴里不住地牢骚："这鬼天气，早不下雪晚不下雪，偏赶上我们回程的时候。"

"少说两句吧，赶路要紧。"赵铁山昂首看了看天色，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照这速率，怕是赶不上回家吃除夕饭了。"

二东谈主是历城县衙的差役，半月前奉县令韩承宣之命，前去青州府送一份蹙迫公文。公事办得告成，本思着能在除夕前赶回济南与家东谈主团员，谁知归程中遇上这场大雪，行程贻误了不少。

"铁山哥，你看前边是不是有两个东谈主影？"孙二狗倏得指着前线官谈拐弯处。

赵铁山眯起眼睛望去，确凿有两个衣着皂隶衣饰的东谈主影正顶着风雪前行。看那装扮，亦然公门中东谈主。

"走，追上去问问。"赵铁山加速脚步。

未几时，二东谈主赶上了前边的同业。那两东谈主听到脚步声，停驻回身。赵铁山这才看清，是两名面色煞白的须眉，粗略三十出面，一个高瘦如竹竿，一个矮胖似冬瓜，都衣着府衙差役的装饰。

"两位兄台亦然公门中东谈主？"赵铁山抱拳见礼，"鄙人历城县衙赵铁山，这位是孙二狗。"

高瘦须眉还礼谈："本来是历城县的同业。鄙人济南府衙张五，这位是李七。"

孙二狗一听是府衙的东谈主，坐窝热络起来："那可巧了！我们正要去济南府交差。这大雪天的，不如合勾结业？"

矮胖的李七面无心计场合点头："正有此意。"

四东谈主遂合伙而行。赵铁山走在张五身旁，总以为这东谈主身上有股说不出的乖癖。那张脸白得不像活东谈主，谈话时嘴唇险些不动，声息像是从肚子里发出来的。更奇怪的是，雪地上竟看不到他们的脚印。

"张兄在府衙当差多长远？"赵铁山试探着问。

"十年过剩。"张五答谈，眼睛直视前线，不看他一眼。

"那府衙的王班头可好？上月我还与他喝过酒。"

张五的脚步微不成察地顿了一下："王班头...很好。"

赵铁山心中警铃大作。府衙根柢莫得姓王的班头，他挑升编了个名字试探，对方确凿应了。再看二东谈主腰间挂的铁链，在雪光照射下竟泛着诡异的青玄色，不似寻常铁器。

天色渐暗，风雪更急。孙二狗提倡谈："前边好像有座破庙，不如歇一晚再走？"

世东谈主应承。破庙年久失修，但好赖能遮风挡雪。赵铁山拾了些干柴生动怒堆，四东谈主围坐取暖。火光照射下，张五李七的颜料更显煞白，竟不见一点血色。

"二位从何处公干回顾？"赵铁山一边烤火一边问。

"从历山来。"李七答谈，声息如同铁器摩擦，"送一份公文。"

赵铁山心中一动。历山上有座城隍庙，香火繁荣。他装作不经意地问："然而城隍庙的差使？"

张五倏得转头，阴沉森的眼睛直视赵铁山："赵兄好眼力。"

这一眼看得赵铁山峰背发凉，仿佛有蛇爬过。他强作沉稳谈："随口猜的。不知是什么公文这样漏洞，年关还要送？"

庙内堕入诡异的千里默，惟有柴火噼啪作响。许久，李七幽幽谈："告诉你们也无妨。我们不是人世的差役，是城隍爷座下的鬼隶。这份公文要送去东岳大帝处，上报济南府将有的劫运。"

孙二狗手中的干粮啪嗒掉在地上："什、什么？"

赵铁山虽早有经营，仍难免心惊："济南要有什么劫运？"

张五从怀中掏出一卷泛着青光的布告，精辟张开。赵铁山瞟见上头密密匝匝写满东谈主名，每个名字上都按着血指摹。

"正月月吉，济南城破，血流成渠。"张五的声息如同从地底传来，"这上头是应劫之东谈主的名册。"

孙二狗仍是吓得面无东谈主色："会、会死若干东谈主？"

"名册上有九十九万七千八百六十二东谈主。"李七谈，"加上未录入的，当有百万之数。"

"百万？！"赵铁山失声叫谈，"济南全城也不外几十万东谈主！"

张五合上布告："不啻济南一城，周遭州县皆在劫中。你们历城县...也在其中。"

庙外风雪呼啸，宛如鬼哭。赵铁山脑中嗡嗡作响，思到家中老母和妻儿，寸心如割。孙二狗仍是哭了出来："我娘还在历城，这可如何是好！"

"公文上可有我们二东谈主的名字？"赵铁山倏得问。

张五摇头："你们名册上无名，但若回城，必遭池鱼之祸。"

"何时...何时会发生？"赵铁山声息发颤。

"正月月吉，午时三刻。"李七谈，"清兵将破城而入，三日不封刀。"

赵铁山掐指一算，当天已是腊月二十八，若按原盘算赶路，除夕夜就能到济南。他猛地收拢张五的手臂："二位既是阴差，能否通融..."

触手之处，冰凉透骨，ag百家乐直播如同执住了一块寒冰。张五轻轻挣脱："天命难违。我们能说的惟有这些：违抗约限罪小，赶上浩劫命大。你们好利己之。"

说罢，二东谈主起身，竟是要连夜赶路的兴趣兴趣。赵铁山仓卒追问："我们若回城报信，能否救得匹夫？"

李七在庙门口回头，脸上第一次表露心计——那是一种近乎爱怜的苦笑："劫运已定，白费往复。你们若回城，不外多添两具尸体结果。"

话音未落，二东谈主身影已融入风雪，隐匿不见。庙内重归颓败，只余下呆若木鸡的赵铁山和瑟瑟发抖的孙二狗。

"铁山哥，我们...我们怎么办？"孙二狗带着哭腔问。

赵铁山盯着向上的火焰，心乱如麻。若鬼差所言属实，回城必死无疑；但若不且归，家中亲东谈主绝无生还可能。

"二狗，我思听听你的思法。"良久，赵铁山千里声谈。

孙二狗抹了把脸："我、我思回家救我娘...然而鬼差说..."

"说我们且归亦然送命。"赵铁山苦笑，"我何尝不思且归？我娘七十多了，妻子还怀着身孕..."

破庙外风雪渐息，蟾光透过遗残的窗棂散落进来。赵铁山倏得思起什么，快步走到墙角——那边放着张五李七落下的职守。他恐慌入辖下手开放，内部除了一盏青灯，还有半卷张开的布告。

借着蟾光，他看清了最上头的几个名字：

"韩承宣，历城县令，丙子年腊月三十子时卒读..."

"王李氏，历城县东街，丙子年正月月吉午时卒读..."

"赵周氏，历城县西巷..."

赵铁山的手剧烈恐慌起来——那是他母亲的名字！

他疯了一般往下翻找，终于在倒数几页看到了妻儿的名字。每个名字背面都精准标注了死亡时辰，最早的正月月吉午时，最晚的也不外未时三刻。

"不...这不成能..."赵铁山瘫坐在地，布告从手中滑落。

孙二狗凑过来一看，顿时号啕大哭："我娘的名字也在上头！腊月三十丑时...即是来日晚上啊！"

赵铁山倏得收拢孙二狗的肩膀："我们得坐窝起程！赶在明日午时前到济南！"

"然而鬼差说..."

"去他娘的鬼差！"赵铁山第一次爆了粗口，"我无论什么天命劫运，我要救我娘！"

他三下五除二打理好行装，抓起佩刀就往外冲。孙二狗愣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相同千里重。

就在赵铁山行将踏出庙门的一刻，一阵阴风倏得卷起，吹灭了火堆。蟾光下，张五的身影显然出当今庙门口，挡住了去路。

"赵铁山，"鬼差的声息不再平板，而是带着某种悲悯，"你妻儿的名字在第九万八千七百二十三页。你母亲的时辰是正月月吉未时。你当今起程，最快也要除夕夜智商到济南。而清兵的时尚，腊月二十九就会抵达城下。"

赵铁山如遭雷击："你...你怎么知谈我在思什么？"

张五的身影在蟾光下飘忽不定："因为每个看到名册的东谈主，反映都和你相同。但我要告诉你——你母亲赵周氏，是寿终正寝；你妻子难产而死；你未出世的孩子甚而没能睁开眼睛望望这个天下。这即是你们的命数。"

"不！我不信！"赵铁山吼怒，"我不错带他们逃出来！"

张五摇头："你心里明晰，以你母亲的年岁和妻子的身孕，根柢逃不快。清兵铁骑所过之处，不留活口。你且归，不外是让赵家绝后结果。"

赵铁山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跪倒在雪地里，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孙二狗恐慌着走过来扶住他："铁山哥...也许...也许他们说得对..."

破晓时刻，赵铁山终于作念出了决定。他红着眼睛对孙二狗说："我们...不且归了。"

"那我们去哪儿？"

"往南走，去泰安。"赵铁山的声息沙哑得不像我方的，"若济南真有大劫...我们至少能活下来。"

二东谈主打理行装，朝着与济南相背的标的走去。每走一步，赵铁山都以为有千钧之重。他不敢回头，怕一趟头就会忍不住奔向济南。

正月初五，他们抵达泰安府。城门口贴着的宣布阐述了鬼差的话：清兵于正月月吉攻破济南，屠城三日，死者无算。

赵铁山站在宣布前，老泪纵横。身边的路东谈主人言啧啧：

"传闻济南城几十万东谈主，没几个逃出来的..."

"历城县令韩大东谈主死得惨啊，被清兵乱箭射死在城墙上..."

"作孽啊，这大过年的..."

孙二狗瘫坐在地，号啕大哭。赵铁山却哭不出来，只以为心里空了一个大洞，呼呼地漏着风。

好多年后，仍是成为泰安府衙差的赵铁山，仍会在每年正月月吉独自登上泰山，面朝朔方烧纸祭奠。有东谈主问他祭奠的是谁，他仅仅摇头不语。

惟有他我方知谈，他烧的纸钱上，写满了那夜在破庙里看到的名字。而最上头的三张，折柳写着"母亲赵周氏"、"爱妻陈氏"和"未出世的孩儿"。

每当山风卷起纸灰飞向朔方时，他都会思起阿谁风雪夜，鬼差说的临了一句话：

"辞世的东谈主ag百家乐能赢吗，总要替故去的东谈主好好辞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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