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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但凡领土比较广袤或者文化比较丰富的国度，常常都有两个中心，好意思国有纽约和洛杉矶，俄国有莫斯科和彼得堡。中国则是上海和北京，两个南北文化的典型代表。

许纪霖先生认为，一方面，北京动作一个政事中心和学术中心，其发达的不是处所政事，而是国度政事。上海则不同，晚清以来，其政事权利一直多元化，因而成为一个社会中心和经济中心。另一方面，北京是一个二元社会，包括都门东谈主和北京东谈主两个群体。而上海是个一元社会，东谈主们基本分享合并种市民阶级文化，文化东谈主有市民意，市民阶级有小资气。

他指出，民国技术北京文化是单一的，上海文化追求种种，但今天情况似乎倒了过来。今天北京在文化上充满竞争和活力，一个个“村落”作风多元、竞相斗艳；上海变成上海东谈主的上海，这种自我凝固化趋势莫得根柢扭转，而造成单一的海派文化。他发现，念念过太平素子的章程东谈主都念念去上海，而可爱折腾的不本分内东谈主都念念来北京。他认为，上海搞创新中心的最遑急阻力不在于计谋，而是文化，因为海派文化只赏玩巨大上，而看轻屌丝，但信得过的创新时常还自于后者。他转头，北京和上海都有各自后光，也有各自邪恶。中国文化之是以强盛，就在于里面文化的丰富性、多元性和互补性。

本文是作家2015年6月13日在北京社会科学院历史盘问所和华东师范大学上海史盘问中心统一举办的“双城记：比较视线中的北京上海城市史学术谈判会”中的主题演讲。

以北京为“他者”的近代上海

文/许纪霖

开始/演讲稿删省版发表于北京后生报2015年6月29日

我今天演讲的主题，是念念把北京动作一个参照来看上海。我极度赏玩此次会议的主题叫双城记。活着界上但凡领土比较广袤或者文化比较丰富的国度，它常常都有两个中心，好意思国有纽约和洛杉矶，俄国有莫斯科和彼得堡，德国有柏林和法兰克福，英国有伦敦和爱丁堡，澳大利亚有悉尼和墨尔本，日本有东京和京都，中国则是上海和北京，这两个城市也代表了中国的南北文化，互为他者。

▍政事中心和社会中心

民国初年的文化东谈主姚公鹤在《上海谈天》里面说，上海和北京，一个是社会中心点，一个是政事中心点。这两个城市动作一个互为他者的比较，早在民国就成为一个热点的话题，到1930年还有一场极度吵杂的京派海派大论争。

北京动作一个政事中心，其发达的不是处所政事，而是国度政事。因为在皇帝眼下，处所即国度，国度亦然处所，袒护在国度权利的胜利限定之下。

晚清以后的北京也造成了处所社会，这些处所社会是由士绅和商东谈主所组成的，可是在近代北京，并莫得像近代上海那样强盛的处所自治势力。北京其时也有处所精英，在1920年代，北京有一位被称为商家威信的孙学士，他连任了三届北京商会主席，是京城当年处所精英的首领，可是他在世界并莫得着名度。

上海就不相通，从晚清驱动，动作一个互市港口城市，其政事权利一直处于多元化的现象，岂论英好意思、法国、日本，如故清廷、北洋，都弗成独家限定这个东方第一大都会。

在中国但凡有处所处于多元权利的竞争空闲之中，反而会给处所社会一种崛起的空间。上海的处所自治一驱动等于在这种夹缝当中孕育起来的。

吊诡的是，清末驱动的处所自治，是与国度权利的扩展同期发生的。因为贸易、经济、金融的中心都汇注在上海，上海的处所自治背后有一个相对强盛的钞票阶级撑持。

这股力量不是来自从上至下的国度权利——来自上头的权利不错赋予你，也不错随时收回。

上海的处所自治来自于从城市自己孕育出来的经济力和文化力，于是就具有耐久的冲击力和爆发力。近代上海大致成为中国社会的文化中心，毫不是巧合的。

这个城市的钞票阶级也好，文化精英也好，对他们来说，上海等于他们存在的家，他们专揽城市的处所事务，也借助城市的实力，屡次挑战中央，于是上海就成为北京之外的第二个政事中心。

1900年，当慈禧太后对八国联军斗殴，果然以上海为中心出现了“东南互保”。国度在对外斗殴，处所却与“敌国”议和。辛亥创新发生后，南北宝石，又是在上海进行南北停火，临了，正如马勇讲授所说：“民国不是打出来的，是谈出来的。”这个谈出来的处所，等于上海。

再看“五·四”通达。通达爆发在北京，其时北洋政府很坚强，学生上街看到一个持一个。到了6月3日，上海钞票阶级和文化精英联手发动歇工、罢课、罢市，这一下颤动了世界公论，北京政府临了只可屈服，开释学生，撤职三名“卖国”官员，不敢在巴黎融会上署名。

“五·四”通达发生在北京，但杀青于上海，由北京的学生发动，临了由上海的市民阶级跟进，取得得手。

1935年的“一二·九”通达亦然这么，最早在北京由学生发起，席卷世界后，上海各界跟进，缔造了各式救国会，把一个原本单纯的学生通达扩大为全民的通达。

从这些例子咱们不错发现，北京动作一个学术中心和政事中心，时常得风俗之先，学生通达有个特色，来得快却无法耐久，文东谈主举义，三年不成，无谓三年，三个月都不成。可是只须这个通达延伸到上海，它就扩展为个全社会的通达，那就不相通了。这两个城市，北京发达的是以学问分子为中心的民众限度；但上海是市民社会的大本营，以钞票阶级为中枢。是以近代中国的历史当中，几次大的通达都是北京先发动，然后在上海燎原，临了得手。

近代上海的市民社会，有两个主角，一个是城市钞票阶级，另一个是文化精英。他们共同联手，组成了杜赞奇所说的“文化的权利集会”。所谓的“权利的文化集会”指的是对某一个区域的权利限定，其必须借助于当地的已有的社会文化集会，组成了一个“权利的文化集会”。上海动作一个市民社会，它到近代所造成的“权利的文化集会”，等于由城市的钞票阶级和文化精英所组成的。他们不仅专揽了上海处所事务，而况在中央权利比较杂沓的北洋期间，成为世界的社会中心，向北京的中央政府挑战。1920年代初，上海总商会和江苏省教化会，在蔡元培提议下，统一召开民间的世界八团体国是会议，邀请张君劢草拟宪法，民间制宪，向北洋政府施加压力。

近代的上海，动作社会中心和经济中心，借助处所的市民社会和城市空间，在清末民初中国的政事当中，上演了第二政事中心的变装。

▍帝都与魔都

在近代中国，最佳的国立大学和训诫大学大部分在北京。北京是中国无可挑战的学术中心，到今天如故这么。动作学术中心，北京学问分子的主体，主要在大学。

这些学者民众都是一些国度精英，他们接收了帝国士医师的传统，他们的关怀除了专科意思除外，主如果国度与寰宇大事，而与处所事务莫得什么关系，刚才陈平原讲授讲，现时的北大学生有个传统，他们不蔼然北京，只蔼然国度与寰宇，这个传统其实由来已久。好意思国的董玥讲授盘问民国技术的北京城，她发现，即使是这些京城学问分子不雅察我方所生活的北京城，常常亦然从国度视角起程的，他们所赏玩的那些景不雅不是北京南城的老北京的处所民俗，更多的是和帝都关联的皇家园林、故宫、天坛、颐和园等等，这才是他们的最爱。

民国技术的北京学问分子，常常是和京城的处所社会绝缘的，可是他们对这个城市又充满了一种故地般的柔情。

许多京派的学问分子已经也生活在上海。

20年代末，胡适、徐志摩、闻一多、梁实秋都在上海生活过，但他们不可爱上海，以为上海生意气太重，弥远有疏离感，30年代以后他们都回到了北京。

这些南边学问分子诚然不会说北京话，但在北京仍然嗅觉我方是这个城市的主东谈主，反而把信得过的北京东谈主——那些老北京，视为他者。

京派文化东谈主与北京这座城市的商酌，不是历史的、社会的，而是情愫的、审好意思的、纯精神性的。北京仅仅一个标识，标识着他的心灵之家，或者文化中国。那是一种家国情感，穷乏的是上海市民阶级所领有的那种城市的招供。

对上海的文化精英来说就不相通了。上海是什么？上海既不是家也不是国，上海等于一座城，一座有自身机理、血脉和灵魂的城市。

民国技术的上海文化精英与京城不太相通，主要不是大学讲授、民众学者，而是由两拨东谈主组成，一拨是出书商、报业大王、记者、剪辑、民间教化者，另外一拨东谈主是解放撰稿东谈主为主体的流浪文东谈主。

他们诚然气质上不相通，一个是布尔乔亚，一个是波希米亚，可是他们之间并莫得彻底的界限，相互是流动的，而况分享了合并个城市的文化。

比如讲演雇主史量才，他既是银大师又是报业大王。另外一拨波希米亚式的流浪文东谈主，来自世界各地，就像许鞍华导演的《黄金年代》中的萧红、萧军相通。在上海以解放写稿卖稿为生。

这些东谈主看起来对本钱意见充满仇恨和批判，但他们的糊口处境又离不开这么一个高度本钱意见化的文化阛阓，因此这两部分上海文化东谈主看起来爱憎分明，ag百家乐老板其实并莫得不可莳植的规模。

上海这个城市有一个混名，叫作念魔都。魔都的魅力在那儿？你不错说它是本钱意见，也不错说它代表了近代斯文。

不管怎么说，魔都上海在文化上像一个大熔炉，把来自于不同地域、不同文化配景的新外侨完全融化其间，让生活在这个城市的文化东谈主——包括不服者，都对我方产生一种不可对抗的魅力感，产生一种城市招供。

不管是可爱如故不可爱，临了他们的糊口神情都无法游离本钱意见化的分娩顺次和生活顺次。北京是帝都，上海是魔都，中国的双城记，等于如斯精彩。

▍二元社会与一元社会

我多年对北京和上海两个城市的不雅察，发现北京是一个二元社会，而上海是个一元社会。如何领略呢？

民众知谈，1949年以后的北京有大院文化与巷子文化之分。大院文化里面居住的，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单元东谈主，他们在政府机构、文化行状单元责任，属于京城的上位阶级，但大都不是北京东谈主，着实地说，这是一批都门东谈主，而弗成算北京东谈主。

信得过的北京东谈主住在巷子里，大多数处于北京城的底层，是蓝领阶级。

这两个阶级，一个是都门东谈主，一个是北京东谈主，岂论文化、谈话，如故生活习性和风俗习惯，都爱憎分明，有某种无法莳植的规模。

到北京东谈主的家里去，进了门，无谓问主东谈主的情况，看他家里的叮嘱、环境氛围，大要不错判断主东谈主属于什么阶级，是北京东谈主如故都门东谈主。

但这种判断步骤愚弄到上海来，就不灵了。上海社会各阶级诚然在收入、身份上差距很大，但基本分享合并个文化，那等于市民阶级的文化。夙昔的上海有工东谈主家庭和学问分子家庭，这是两个不同档次的社会阶级。

但你干预一个家庭，有时辰很难判断主东谈主究竟属于哪个阶级。上海的文化东谈主家庭，亦然井井有条，带有一种浓郁的估客气。跑到工东谈主家庭里看，客厅里果然也放着一整套大不列颠百科全书。

上海在文化上是个一元的社会，精英阶级和市民阶级在身份上是流动的，可是在文化上是悉数这个词的，属于都市的有文化追求的市民阶级。文化东谈主有市民意，市民阶级有小资气。

▍中国文化之都与世界意见都会

北京动作具有800多年历史的古都，充满着浓郁的中国风。这几年北京变得洋气，鸟巢、水立方，欧好意思的后当代作风，也自成模式。但北京的建筑最失败的亦然所谓的土洋结合。

比拟之下，上海岂论从城市风貌如故市民真义上，都被认为很洋气，不“中国”。这也不奇怪，上海1843年开埠，这个城市自己等于全球化的产品，莫得全球化，就莫得上海。

上海在全球化历程中出身和发展，她在全球化波浪当中惟一赢得，莫得失意。这是上海与其他许多灵通性城市不同的处所。

上海是一座敩学相长的城市，像纽约相通，是世界意见的大都会。在近代中国，欧好意思文化最早是到广州，但广州在区域上属于岭南文化，与欧好意思文化冲突比较大，是以一直到今天，广州依然是一座充满南国情调的中国城市，而非世界意见都会。

但上海在地域上属于江南文化，江南文化的感性意见和汗漫意见传统，偶合与欧洲文化中基督新教的本钱意见精神和上帝教的艺术情调逐一双得上，产生了亲和性。

不仅如斯，世界文化中的其他遑急派系：俄罗斯文化、犹太教文化、日本的东瀛文化等等也已经久了地影响了上海的都市文化，上海文化露馅出世界意见的杂多作风，与北京的中国风造成昭着的对比。

▍上海不接待屌丝？

民国技术的北京文化是一元的，上海文化是多元的，但今天似乎倒了过来。昨天我去了东城区的南锣饱读巷，看了以后很有感叹。它有点像上海的田子坊，但嗅觉很不相通。

从上海东谈主的眼光来看，南锣饱读巷很乱，以致有点脏，但文化上缤纷多彩。

上海比北京斯文，但不足北京有文化。有一年，我请哈佛大学的李欧梵讲授到华东师范大学演讲，有同学问他，您对北京印象如何？李欧梵直肚直肠：“北京？北京是一个有文化的大村落。”

如果村落不带贬义的话，北京确切更像村落，而况如故带复数的无数个村落。多量的北漂族怀着梦念念涌进北京，北京清闲容纳他们，岂论是海归、土豪，如故屌丝、流浪艺术家。

今天的北京在文化上充满竞争和活力，一个个山头、一个个村落到处林立，作风多元，竞相斗艳。从上海东谈主的角度来看，这些村落似乎都有点“老土”，但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今天北京的文化创造力要比上海强多了。

民国时辰的上海，亦然一个吸纳五湖四海精英的大都会，陶冶了海上旧梦的后光。可是1949年以后，上海成为联想经济的大本营，东谈主才流动处于半顽固现象，上海变成上海东谈主的上海，文化上越来越一元化。

诚然这二十年又重新灵通，但文化上的自我凝固化趋势并莫得得到根人性扭转。

有一个描写上海的词叫海纳百川，一般东谈主领略的都是这个词的上层，以为上海文化海纳百川，有容为大，招引了全中国、全世界各式不同的文化。

但按照我的讲明，海纳百川还有另外一层真义，上海的城市文化有一种极强的同化才能，不管你是什么样的江、什么样的河，一来到上海，完全被上海同化，造成单一的海派文化。

夙昔好意思国也自称是大熔炉，同化一切外来文化，自后受到了品评，是以今天的好意思国弗成再自称大熔炉，那是政事不正确，好意思国文化变成文化多元意见，具有极大的包容性。北京文化今天有点像好意思国，很包容，好多元。

到了21世纪，一个城市的改日取决于创新才能。但上海的创新才能，不要说与北京有距离，以致都不如深圳和杭州。

因此本年上海提议要建筑创新中心，但在我看来，上海搞创新中心的最遑急阻力不在于计谋，而是文化。因为海派文化只赏玩巨大上，而看轻屌丝。

但信得过的创新时常还自于屌丝阶级，十个料到勃勃的屌丝，九个失败了，一个成效了，等于了不得的创新。

上海自以为巨大上，以斯文自居，悉数这个词城市极度步骤、整王人齐整，反而清寒一种信得过的创新才能。北京看起来有点乱，但反而有更多的冲破和创新空间。铁心的杂沓才有创新，过度的步骤只可守成。

我发现，岂论是巨大上的海归，如祖国内的屌丝，但凡念念过太平素子的章程东谈主都念念去上海，而可爱折腾的不本分内东谈主都念念来北京，于是上海变得越来越章程，这又使得海派文化越来越单一，清寒多元和生命的原创力。

海派文化的特色是什么？莫得特色成为了海派文化的特色。面庞卤莽，看上去很好意思，却又似曾瓦解。今天的海派文化，学习才能、效法才能很强，而况效法的都是海外最巨大上的。什么前锋的元素都具备了，用了洋东谈主的理念、框架和阐扬神情，再加上中国的素材，惟一清寒的，是我方的独家创意。

海派文化认真与时俱进。上海永远是一个前锋之都。上海东谈主看轻北京、香港、广州和其他城市，眼光紧盯巴黎、纽约、伦敦，以世界一流为我方的赶超标尺。与时俱进让上海变得与国际接轨，比北京要“国际”得多，她老是在学习世界的巨大上，却老是跟在别东谈主的背面，无法杰出。上海老是在变，变成为上海成效的法宝，也成为它无法登顶的休止。为什么？如果一个城市老是在变，而莫得我方的不变的话，她是登不上一流高地的。反过来，北京诚然也变，可是变中有其不变，能守住少量我方独家的文化传统，再加以当代化阐扬光大，反而有可能走到世界的前哨。而海派文化流流质易变，清寒底蕴，活泼多余，定力不足，有见世面识大体的小机灵，但清寒自信把稳的大模式、大表象。大上海，小市民，这是海派文化的顽症。

北京和上海，一北一南，帝都和魔都都有我方的后光，有我方的高傲，也有我方的邪恶。中国文化之是以强盛，乃是其里面文化的丰富性和多元性。有东西文化的各异，也有南北文化的不同。

内在的丰富性和各异性ag百家乐，既冲突，又互补。中国有此“双城”，何其红运。仅仅咱们对此盘问太少，意志不足，我但愿此次“双城记”谈判会是一次驱动，以后成为京沪两地学者和文化东谈主换取和对话的固化空间，以北京的视线看上海，以上海的眼光不雅北京，互为他者，相互竞争，又互相扶携，比翼王人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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